剛結束一段旅行,8/7出發從上海開始,一路往南從香港再飛清邁,從泰北進入寮國、柬埔寨、越南。這趟旅程原本預計11月中結束,卻因為一個插曲而提早結束行程。
因為相機、腳架在越南被劫。
我已經走到南越的最後一個城市─芽莊。剛到這裡的感覺不是很好,周圍的一切都在大興土木,高樓一棟棟拔地而起,覺得這邊會漸漸地步向普吉島的後塵,變成一個非常商業的海濱城市。在芽莊沒特別去什麼地方,去了一個當地的教堂,還有兩個黑白攝影師的藝廊,剩下值得看的風景大概都在海邊。
睡了午覺起來,我從GuestHouse抓了腳架就往海邊跑,天空的雲朵相當精采,看著太陽慢慢下山,色溫與海風讓我的狀態放到最鬆。在那拍了幾個小時的縮時直到天黑,正當我準備離開,我發現身後的廣場夜景也值得一拍,又在廣場曝了幾張夜景。
突然間,身後出現一台摩托車從我旁邊騎過,伸手一抓連腳架把我的相機帶走。我大吼了一聲連忙追上,腳上的拖鞋都被我跑掉,我就這樣看著他單手騎車,單手抓的我的相機,快速地離開我的視線。很多人提醒我在越南要特別小心飛車搶劫,我自認為已經非常小心,也在心裡也揣摩過各種被搶的場景,真的發生了,還是覺得自己的反應太慢。走了越南的幾個地方,我發現越南人沒有大家說的壞,那些會被搶的人一定是自己太招搖,我卻忘了腳架本身也是非常招搖吸睛的東西,或許在我拍縮時的時候就被人盯上,一直在等待合適的時機下手。
失去相機,我全身發麻腦袋一片空白的走回GH,前台禮貌性的問了How are you? 我跟他說剛剛相機被搶走了,他比我激動,立刻要帶我到警察局去報警。網上能搜到一些越南被搶的事件,其實報警的效益並不大,到了警察局,警察愛理不理,他們英文也不好,我在裡面站了一會兒,還是沒人處理我,後來我就跟前台小哥說,算了走吧! 他又把我拉回去一次,但他手機響起突然有急事要處理,說明天再找時間帶我來報案。
警局離開後我沒有立刻回到GH,我又走回剛剛的事發地點,幻想歹徒的同夥,會不會有人還有點良知,也懂攝影,看了照片後發現這個相機對物主來說很重要,而拿回來歸還。
我在廣場徘徊,一直不願離去。
照片是我旅行的意義,失去了相機,覺得也失去了行走的動力。我貪婪地想要紀錄在路上看到的每一個瞬間,可以回來跟朋友佐以故事分享,即便他們因為各種原因沒辦法實現這般的旅行,我的視角也許能讓他們彷彿置身每一個當下。我知道自己在路上的時間有多珍貴,也覺得這些照片與故事是我一生的養分。旅行會上癮,有這些養分支撐,回到現實生活,才能跟每個莫名其妙妥協。
換個角度想,其實我自己也是個賊,我從鏡頭偷走了風景、偷走了當地人的生活,此刻的現在,只是一切重新歸零而已。但我真的很難過,我發現難過到一個極致,居然沒有氣力流下眼淚,整個人就像被淘空一樣,很空很空。當下決定買隔天回胡志明市的車票,直接回台灣,沒了相機我真的走不下去。
買完車票,我二度回到被搶的廣場,還思考要不要在地下留聯繫方式或住宿的地方,如果他拿回來歸還才找的到人,也提著腳架的迷彩袋,怕他在廣場中的人群不好識別,沒能認出我。這時候旁邊一個賣東西的小孩走靠近我,比手畫腳一番,原來他看到一切被搶的過程,他指著旁邊的警察,要我去找他們,他也激動的跟警察說剛剛他目睹的過程。警察給了我一個地址,說這邊不是他們的管轄範圍,要我去那邊報案,我說剛剛去了沒人理我,他要我再去一次,這次終於有人受理。報案過程就像填一個申請表格,我很詳細的留下聯繫方式,也跟GH的前台留了臉書,他說有任何消息會立刻通知我,我在期待一個微乎其微的失而復得,雖然我知道根本不可能,但我真的很想要拿回記憶卡。
前台小哥跟我說,即便是他,也在路上被搶過手機。還說前三個禮拜,店裡有一個客人,騎著摩托車把背包綁在後面,結果路上被飛車黨劃開也沒察覺,裡面東西全掉光,包括錢包跟護照,最後只能回到胡志明的大使館求援,他說那個老外也非常沮喪。我越聽越難過,絲毫不想從這些類似的經歷裡獲得安慰。
我買的是早上七點回胡志明的臥鋪車票,這是個難眠的一夜,整個晚上翻來覆去都在想著照片的事,早上五點多就起來盥洗收拾,所有東西上肩後,少了相機與腳架,背包明顯輕了很多,人家說靈魂有21公克,相機跟腳架這麼重,我弄丟的,一定不是我的靈魂。
即使前一晚的感覺像撕心裂肺般,早上在街頭,一切寧靜的像什麼都沒發生過,覺得好像有點不公平,但這才是這個世界的公平。頭漲漲昏沉沉的在街上覓食,也買了一些零食,因為今天還要在車上度過12個小時,也因為是臥鋪大巴,斷斷續續地又睡上了幾個回合。
醒來的畫面全是昨晚被搶,對方揚長而去的瞬間,我知道必須接受事實,但人的思慮很可怕,你越想著一件事,越容易把自己逼近瘋狂。我臥鋪隔壁是一個越南人,他腿上有一個相機包,我居然在猜想裡面會不會是我的相機,他正要帶離芽莊銷贓。還在腦中計畫著如何跟他攀談,能讓他拿出相機讓我看看,這樣的歇斯底里,我自己都嚇了一跳。
想到之前看過內地的一個影片,是那些孩子被拐賣,陷入瘋狂而焦急的母親,她們聲淚俱下,各種可能與不可能都嘗試,還有人殘忍的又騙了她們一次。這些照片就像我的孩子一樣。很多人告訴我,人沒事就好,但我幼稚的覺得,寧願跟飛車黨有幾秒的拉扯或搏鬥,受點傷也無所謂,這樣的拚搏還能對得起我的照片與相機,而我什麼力都沒能使上,這樣眼睜睜地失去,有著更多的事不甘心。有一種痛苦叫做人沒事,但你認為重要的東西早已離你遠去。
我是一個保存資料習慣良好的人,你現在要我拿出念專科或大學,哪一個學期某科目的期中或期末試卷,我都還能找出來,即便已經離開學校多年。更別說一些檔案或照片,我的第一台單眼所拍的第一張照片,至今仍備分得很好,一下子面臨上千張的照片流失,真的需要花點時間才能平靜。
人的一生會面臨很多的失去,有大有小,我也相信往後的日子,絕對會再面臨比這件事更痛苦千百倍的失去。我想起路上一位朋友說過的一句話,他說:「我很怕死,因為我擁有的東西太多了。」一直以為長大是一種累積,卻沒想到累積的過程也同時面臨著很多的失去,這種得失,我也還在學習,也是這趟旅行給我的震撼教育。
照片是有溫度的,人的關心也是。我丟了照片,但我看到溫暖的人性,也得到很多溫暖的問候,那怕是短短幾個字,也有人發了一大段文字給我,講述著自己生命中也曾面臨相同程度失去的痛苦。也深信那些讓我們痛苦又死不了的,都能讓我們變得更強大。
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夠像那句話說的,「帶上最微薄的行李和最豐盛的自己」,就能夠上路。如果有一天我的旅行,不需要帶著相機,那可能又跳脫到另一種境界了,但此刻真的還是不行。也許有著成熟面對各種旅行考驗,才是一個行者該具備的。我從這次的痛苦中逃脫,沒能繼續走下去,仔細想想今年的兩趟旅行都是很意外的收尾,印度這趟因為我爺爺的關係,提早結束回家,這次則是因為失去了相機。
事情的發生好像有點徵兆,在相機被搶的前一分鐘,我肩上的背包扣環突然自己鬆開直接墜地,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,那個扣環需要兩隻指頭同時施壓才能打開。跟家人說了這件事,我姊說她這幾天一直夢到我站在家門口,她夢裡還問我怎麼提前回來了,沒想太多也沒跟我說,沒想到是一個不好的夢。
因為讓行李簡便,我沒有帶筆電出門,但我帶了一個隨身硬碟,只要遇到GH有公用電腦,我會把照片備份進隨身硬碟,從柬埔寨金邊開始,到整趟南越恰巧都沒遇上有公用電腦的,當天拍完縮時,我看著相機上顯示的剩餘張數,覺得應該要備份了,沒有電腦也要找間網咖,卻不知道這些照片就這樣離我而去。回家後看到這張金黃的吳哥,是另一張記憶卡的最後一張照片,所有的回憶與畫面就像停在這裡。我還會再回越南,只是那些去過的地方,第一次乍見那些人文風景的感動與驚喜,應該很難再找回來。
但凡屬於你的,誰也搶不走,有些東西不強求也是善待自己的一種方式。
經過這些,你問我恨嗎? 我沒有恨,我想到那個小孩要我去找警察,還努力幫我跟警察說明他目睹過程的模樣;還有前台兩個小哥,把我的事情當成自己事情處理,反應比我更著急。我覺得越南人還是善良的,每個地方都有好人、壞人,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搶劫在越南如此頻繁的發生,警察或當地絲毫沒有任何的應對或嚇阻作用。越南這麼美,風景人文這麼好,希望他能夠變得越來越好,讓每位到訪的遊人不必再提心吊膽…